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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大師講堂】演算法已成新神性　川普與科技領主們的勝利

楊尼斯（Yanis Varoufakis） 2025年05月23日 07:00:00

對於科技封建領主而言，川普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。

～希臘前財政部長　楊尼斯（Yanis Varoufakis）

新自由主義在50年前當紅之際，其實既不「新」也不特別「自由」。它的一大優勢在於大幅背離了古典自由主義。新自由主義儘管向自由主義的思想家致敬，但卻不認同他們的方法或他們對市場的觀念。今日，我們正在站另一場影響同樣深遠、意識形態創新的風口浪尖上。

不同於亞當斯密（Adam Smith）或約翰彌爾（John Stuart Mill），新自由主義者不覺得他們有責任要從理論或經驗上證明，在什麼情況下，我們可以仰賴不受拘束的市場將私人逐利行為轉化為集體繁榮。市場這隻「看不見的手」被認定是神聖、不會犯錯的。他們聲稱，即使市場失靈，任何透過集體機構加以修正的嘗試，都註定讓情況雪上加霜。這種態度正符合華爾街的脾性。

1970年代，人們對於全面鬆綁金融市場監管後果的實際證據，抱持一種教條式的冷漠。在美國成為赤字大國、而尼克森總統於1971年震撼性地中止美元與黃金掛鉤之後，歷屆政府選擇透過擴大（而非縮減）財政與貿易赤字，以鞏固美國的全球霸權地位。

可預見的是，華爾街銀行被賦予關鍵角色，要將外國廠商因美國對其商品的需求而大量賺取、引發美國貿易赤字的美元，回收再投入至美國國債、股票與房地產。但若要這麼做，銀行家若要成為這項大膽的全球盈餘回收計畫的核心，就必須擺脫監管束縛；這也代表那些自1929年以來就被灌輸對華爾街可能失控心存警惕的立法者與大眾，需要接受再教育。新自由主義的原教旨主義教條推崇市場鬆綁的神聖性，反映出「法律與經濟」運動的影響力越來越大，完美地達成這個需求。

今日，一種新型態的資本正逐漸崛起：這種「雲端資本」是由網路化演算法機器所構成，提供其擁有者改變我們行為的驚人力量，其需要專屬的意識形態才能完全解放。我稱這套新體系為「科技封建主義」（technofeudalism）。這是一種由雲端資本驅動的生產與分配模式，正在以雲端封地（如亞馬遜）取代傳統市場，並以雲端租金取代資本利潤。

若要充分發揮雲端資本的力量，其擁有者如貝佐斯（Jeff Bezos）、提爾（Peter Thiel）、祖克柏（Mark Zuckerberg）與馬斯克（Elon Musk）之流，就需要新的意識形態。正如華爾街金融家在尼克森震撼之後需要新自由主義一樣，而這種新意識形態必須從三方面支撐雲端資本的擴張領域。

首先，它必須替「人類活動殖民化」提供正當性。從鬆綁對於自動駕駛汽車、AI驅動的醫療與法律服務等的規範開始，這種意識形態必須證明，在各個領域用雲端資本驅動的機器無限制地取代容易犯錯、頑劣的人類是合理的，包括那些給我們帶來快樂（比如翻譯詩歌）或我們理應想做的工作（比如撫養孩子）。在這些迄今為止由人類執行的任務上，雲端資本的滲透越深，科技封建階級獲得的雲端租金就越多。

其次，這種新興意識形態必須替「國家機構殖民化」提供正當性，尤其是透過把公共資料轉移至大型科技公司的雲端資本，達成公共資料的私有化。舉例來說，它必須為馬斯克利用「政府效率部」將雲端資本系統與包括國稅局在內的各個聯邦機構掛勾做辯護；也必須為提爾的國防公司Palantir與Google將五角大廈與其系統介面綁定的做法提供正當性，使他們的雲端資本成為軍工複合體不可或缺的一環。

第三，它必須為「華爾街殖民化」提供正當性。祖克柏是第一位試圖打造自己數位貨幣（Libra）的科技封建領主，但遭到華爾街挫敗。之後，馬斯克收購Twitter（現為X），進行更大膽的嘗試；他試圖打造「萬用app」以挑戰華爾街在支付領域的壟斷。在川普總統簽署行政命令、指示聯準會建立戰略加密貨幣儲備的鼓舞下，大型科技公司正尋求繞開傳統金融市場、提供無限制的雲端金融服務，並且比過往更需要為結合雲端資本與金融服務進行辯護。

這種新意識形態已經到位了。我稱這種信條是「科技領主主義」（techlordism），它是「超人類主義」（transhumanism）的變種，也就是主張將有機與人造之間界線模糊化，直到增強版人類獲得真正自由，甚至不朽為止。正如新自由主義借鏡古典自由主義，卻通過添加「神性」（市場不會犯錯）而篡位一樣，科技領主主義藉著沒有特定形式的「HumAIn」（人類與AI融為一體），取代新自由主義的「理性經濟人」（Homo Economicus），服務於雲端資本的三重殖民化計畫。

科技領主主義也取代了新自由主義的神性。新的神性是演算法，使分散市場機制的訊號功能不再有用，並建立（以亞馬遜網站為典型）一個完全集中的機制來匹配買家與賣家。

科技領主主義將加速社會轉型，造成驚人的影響，包括前所未有的宏觀經濟不穩定（因雲端租金削弱了總需求）、民主（理念）的消亡（這是科技領主主義先知提爾的主張），以及大學的終結（被個人化、由AI驅動的增強工具所取代）。

從這個角度來看，對於科技封建領主而言，川普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。他的政策議程，包括全面鬆綁對AI服務的監管、力挺加密貨幣，和免除雲端租金的課稅，正在加速雲端資本榨取租金的能力。對於這個新興統治階級而言，川普的關稅妄想無論在短期內造成多大損失，無非只是一項宏偉的長期投資而已。

楊尼斯（Yanis Varoufakis），希臘前財政部長、希臘左翼「歐洲現實不服從陣線黨」（MeRA25）黨魁，雅典大學經濟學教授。

（翻譯：吳巧曦，責任編輯：國際中心）